黄狗村子,早在几天前,便已经来了一队人,忙忙活活的又是搭台,又是烧香。
旁边甚至还准备了酒席与各种迎亲之物,场景既喜庆,又怪异。
主事的正是那位淮安卫氏的老仆人,他让人从城里买回来了一套套崭新的桌椅,顺了村子里两排屋舍之间的小道,一张张的摆了下来,倒显得极为阔绰。
红色的灯笼好几天前就挂上了,每天都添着油,每夜都将这个村子,照得比红灯会还红,一片鬼气森森的红。
村民们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,只是对这些生面孔的人很是敬畏,却不知道,其实就连这位主事的卫家老仆人也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。
他只是去了一趟五煞老爷的庙之后,便奉命回来置办这些东西,等待到了第七天头上,五煞老爷降临了救自家老爷的命,准备起来自是一丝不苟,但却也是越准备,心里越觉得毛骨悚然。
瞧着是喜宴模样,却又让自己准备了多多的香烛,纸钱,五牲三畜采买了不少,却又不雇厨子,也不支起锅来,只是一块块的分割好,冷盘装上,放后面等着往席面上端。
那些摆开了的桌子上面,也不让上茶点,每桌子上放一个香炉,里面烧起了香,一排排的,烟气燎绕,如同进了祠堂之中。
十里八乡好的吹打手都请过来了,入夜就吹打起来,天亮了方歇,还得让护卫瞧着,不能偷懒。
如今堪堪五六天过去了他这心里的不安也已达到了极致,不知这古里古怪的席面摆出来对救自家姑爷有什么用,但也只能一丝不苟的照做。
既然要请堂上的,便要守规矩,错着一点,便是给自己招祸呢!
讨个空子,去了姑爷家的祖宅门口听了听,脸色却是更低沉了,低低的叹了一声。
七天之前,自己从五煞庙回来,便将姑爷接了回来,安置在了他家祖屋里,但如今,这么几天过去,姑爷却还是不见好。
天天只是抱了一块牌位,在屋里咿咿呀呀,有时候笑,有时候哭。
有时候细声细语,又忽地声音粗戾,仿佛两个人在吵架。
“能不能治好,也就看这一回了……”
老仆人瞅瞅天色,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声,又回到了前面,继续看向了那一张一张,只烧了香,却空空荡荡的桌椅席面,心里毛毛燥燥的感觉愈浓,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。
前面几天,都一直这么空着,但如今已是最后一天,难道也只摆这么個空席面,熬过了今天晚上就行了?
“呼……”
但也就在这一刻,乎村子外面,有股子阴风,漫漫荡荡,远远的刮了进来。
下意识的遮了脸,却忽地听见,随着这股子阴风刮了过来,一直在吵闹响着的吹打声,居然忽地消失了,四下里安静的异常。
他忙睁开了眼睛,便要训斥那些吹奏手,一入了夜,这吹打声便不能停,但还不等说出口来,却忽然目瞪口呆,只觉浑身冰凉,几乎要冻僵了。
“来……来客人了?”
“……”
这趟再回来,却是莫名的心里一惊。
夜色已经降临,两侧的灯笼也都点了起来,但明明极为喜庆,席面上却总是显得晦暗不分明。
仿佛就连灯笼的光,都有些照不下来似的,又时不时的有穿堂风从村子外面卷了进来,吹得两侧的灯笼,晃晃悠悠,连带着灯下这些活人的影子,也恍惚不定。
而在晦暗的灯笼光芒下,那一溜儿八仙桌的旁边,赫然正坐了几个人。
或者说,只是几个影子。
有个穿着黑色的衣袍,头上戴了小圆帽的老头,直挺挺的坐在桌边,后背离着椅背老远,他脸上蒙着一层黄纸,感受不到半点喘息,两只手垂在身边,也都缩进了长长的袖子里。
有个穿了孝服的女子,一身雪白,坐在黄纸老头的对面,低着头,长发垂落了下来。
“呼呼……”
村子里外,阵阵阴风不时的吹了进来,迷迷蒙蒙间,那出现在了桌边的影子,也在不停的出现,一个个诡异至极。
有的穿着绫罗绸缎,袍摆下却露出了一双鸡脚。
有的身形迷蒙不定,时而看着像是一个人,又时而看着座上只摆了一个牌位。
有的浑身湿漉漉的,桌边不一会就浸出了一滩水,也有的身上袍子不停的鼓动,不一会竟是钻出了一只老鼠,吱吱叫着逃了出去。
刚刚还空空荡荡的流水席,如今竟像是一下子就坐满了人,但却孰无喜庆之色,反而只觉阴风荡荡,不时还传来几声啜泣,听得人心里阵阵发凉。
“老……老孙叔,这……”
旁边的几个护卫看着这一幕,都已经吓得有些哆嗦了,他们都是自小习武的,胆子也壮,但在这会子,却是都吓的后退了两步,声音颤着,向了老仆人看过来。
“莫……莫慌……”
老仆人也害怕,更是意识到了来的这些客人,怕是没有一个是谁,但却也强自稳着,低声道:“准备,上……上菜吧!”
吩咐着,却又补充了一句:“换几个胆大的上,莫失了礼数。”
护卫们急忙去吩咐了,倒像是抢着去。
不一会,后厨方向,便响起了拔刀声,有几个被他们临时拉了过来的村汉,在刀架在脖子上的逼迫下,颤颤巍巍,端着一个个的筐走了出来。
他们都闭着眼睛,不敢看桌子上的客人,只是哆哆嗦嗦将筐里准备的“菜”放到桌上。
但那所谓的茶点,却是些纸元宝,生肉,生鱼,冷米,蜡烛等等。
而当他们颤巍巍的把东西放到了桌子上,这些“客人”,原本都只是一动不动最多也只是传来一阵哭声,如今居然有了反应,纷纷伸出了木讷的手,将东西丢进了箩筐里。
瞧着,却赫然是沾了湿泥的金戒指,脏兮兮的珍珠,一只被污水浸透的绣花鞋子,甚至还有两颗银牙,瞧着也是刚敲下来的一样。
而且随着这些东西放进了箩筐里,那隐隐约约的哭声,却是更多了,想是心疼呢。
“这究竟是什么鬼玩意儿?这样真能救我家姑爷?”
老仆人心里已是极为煎熬,只觉冷汗一层一层的出,只觉得这场喜宴,已如鬼域一般,却冷不丁,村外又忽地有一阵嘀嘀嗒嗒的锁呐声响了起来。
一阵阴风里,某个坐了纸轿子的老太太忽忽飘来。
她手里托着烟杆,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,在她身边,则是跟了一个布衣布褂的年轻人,手里扯着一根草绳,拴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。
“哎呀呀,摆席面哩……”
那纸轿子上的老太太走得近了,便笑眯眯的向了在场的人瞧上一眼,道:“只是主人家不像话,咱七姑奶奶在这一块头脸都熟,你们办席面,怎么不想着知会咱一声呢?”
“他们不懂事,七姑奶奶大人有大量,先不跟他们计较。”
她身边跟着的年轻人,则是向了周围看看,便将那桌子旁边坐着的怪异影子与箩筐里的东西都瞧在了眼里。
笑道:“这家主人体面,把周围的邻居都请了过来呢,而且还每个人都收了贺礼。”
“七姑奶奶竟是来吃席,也不会缺了体面。”
“这个就当是贺礼,凑合一下吧!”
“……”
说着便将手里的麻绳向前一领,将那踉踉跄跄跟了过来的人,给推到了前面,然后站在了七姑奶奶身边,微笑着看向了众人。
而见着了这贺礼,全场已是瞬间鸦雀无声。
尤其是老仆人,更是心慌的要跳出腔子来,他可是见过这命煞坛使的。
当初在五煞老爷的庙前如此的威风,看人一眼便要将人吓昏,如今竟跟牲口似的被牵了来?
至于桌边坐着的那些不情不愿的模糊身影,则更是胆寒心惊,偷眼看了七姑奶奶一眼,便又忙忙的低下头来,生怕冒犯了这位小堂官。
早先,便是这小堂官出面说了话,才使得整个明州,没有人敢救那位淮安卫家的姑爷,如今,才刚出了这席面,这来历神秘的小堂官便又过来了,还逮了五煞老爷的烧香做贺礼……
这是,真要硬碰硬,斗上一场了?
还有什么举动比现在更有挑衅意味的,他们眼里,这老太太都气派上天了。
可一把将“贺礼”推了上来,老太太却也不说什么,只是笑嘻嘻的往前走,直接就奔了那桌子上烧了香的上三桌而去。
到了跟前,目光一扫,却又忽地有点怔,八仙桌待客,左为尊,右为次;上为尊,下为次;以中为尊偏为次,七姑奶奶既然来了,当然得坐在最上面了。
可是那里居然已经被那个脸上贴了黄纸的古怪老头子给坐下了。
七姑奶奶其实是脾气好的,虽然胡麻说了自己要坐上座,但既然有人坐了,那自己换个地方也行。
但胡麻一听,却是忽地冷了眼神,猛得一拍桌子,顿时把那脸上贴了黄纸的老头子吓的一哆嗦,忽然直愣愣的起身,飘到了旁边的桌子。
紧跟着他,其他几道身影,忽然也都飘了起来,到了旁边桌上,这最上面的一桌,竟是直接变得空空荡荡了。
胡麻却不以为意,扶了七姑奶奶在桌前坐下,笑道: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“来,先给您老点袋烟抽着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