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算盘骑了马,快速的抢出了谷去的动静,在这如今惶惶不安的谷里,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。
只有周大同等身上有些道行,又借了胡麻的金蟾吼,得以勉强压制的人,才有精力注意到了他,但也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,只是心里暗骂这老东西不是好人。
说好了将来一起共富贵的,这老家伙居然自己跑了?
而如今屋子里的胡麻,则是全然留意不到这些,只是五脏震动,发出声声金蟾之吼,同时一颗一颗的血食吞入腹内,借了这难得的压力,快速的炼化,行功,引导气血游走全身。
滚滚气血与神秘的活力,伴随着这刺激的血腥味进入了身体,同一时间,自己的头脑与神魂,便也在这个过程中,逐渐的充盈了起来。
若要形容,便如干涸的沟渠,如今正在快速的填满河水。
干涸的渠道,便是死物,亘古不变,徒留于此,但灌满了河水,则像是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力,本身便在积蓄着力量,而后顺势而下,奔腾出了滔滔不绝,万马齐鸣的气势。
愈酿愈是凶猛,便连胡麻不间或发出来的金蟾震鸣,也愈发的洪亮,回荡在这山谷之间,隐然有了让人心惊胆战的意味。
先吃血食丸,在吃腊肉,他先前自己积攒下来的血食丸与腊肉,本就在这大半年时间里,消耗了不少,如今随着快速的炼化,便也很快见底。
小红棠表现的像一个勤快的小管家婆,明明看到血食就馋得不行,但人家小红棠,是拎得清的!
硬是没有偷吃,只知道递给胡麻,辅佐他修行,等到最后一颗血食丸,被胡麻吃了下去,更是一着急,小脑袋左右扫了扫,便将那一坛才割下来没有多久的血食,也捧到了胡麻的面前。
“这……”
嗅着那坛子里浓烈的血腥气,胡麻都犹豫了一下,从自己转生到这个世界,先吃熟的,再吃血食丸,最不济也是腊过的肉干,还真没有直接生吃过太岁血肉呢……
……可现在?
正是关键时候,入府的渴望,本身也像是一种动力在莫名的催促着他。
胡麻本身也只是微一犹豫而已,没想好是不是要接过来,却不曾想,自己的神魂,竟似隐隐有种更为迫切的感觉。
入府修行,本就有两部分,一为首脑,二为神魂。
这是守岁人登阶修行里面,最后的两盏灯,胡麻因为本就是死的,所以省却了油灯杀死自己的过程,又因为镇祟府的阴气洗身,修行都到了位。
但如今是补充血食的时候,同样也分为两步,只是这两步关系密切,相辅相成,所以很难辨清。
可在如今,机缘巧合之下,却生出了变化,这段时日,通过血食丸的炼化与行功,胡麻的首脑,已经功德圆满,所缺的,只是神魂滋养而已,如今这对于血食的渴望,便似乎是来自于神魂。
随着他如今这一犹豫,尚未起身,胡麻体内,却忽地另有一个胡麻,探出了身子来,形容模样皆是一样,只是半透明的。
这突兀的一幕把小红棠都吓了一跳,手里的血食掉回了坛子里,噔噔噔退了几步。
而现在探出了身子的“胡麻”,却难分辨清是人是鬼,他探头向了坛子方向,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顿时滚滚血食气息味,涌进了他探出来的“身体”之中。
不仅这一坛子,其他几個封着的坛子,甚至也忽地破开子黄纸封印,内中蕴含的血气,尽皆飘到了他的身前。
血气蒸腾,人影袅袅,看起来便如神明享受香火供奉。
小红棠看着这一幕,已是惊的目瞪口呆,小嘴巴好半天都没合上,呆呆着:
“胡麻哥哥,也是鬼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那年轻守岁,好强的道行,定是高人门徒……”
而在外面,窝棚之内,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,都寸步不离蛊坛的乌公族长,也有些讶然于胡麻的金蟾之吼厉害,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。
“汉人里面,厉害的人多,若真是斗了起来,我们巫人是要吃大亏的……”
他低低叹着,却也不多说什么,低头看向了蛊盆,似乎隐约可以听到蛊盆之中,隐约响起了某种邪异至极的窸窣作响与鳞片磨擦蛊盆的声音,脸色露出了虔诚而凝重的表情,缓缓磕头。
窝棚外面,满头银饰,娇俏可爱的乌雅看着自己的阿爹,又转头看向了谷外,脸上露出了担忧而害怕的表情。
同样也在这一刻,胡麻的举动不仅护住了矿上的割肉工,便是庄二昌与他的徒弟,也因此轻松了不少,普通人在胡麻的庇护下,便不会那么快的血肉枯萎而丧命。
他们本身就有道行,则受影响更小。
这会子,庄二昌似乎也有着什么心事,忽然趴在了地上,耳边对着地面,仔细的听着。
若仔细看,便会发现,他的耳朵极为灵敏,轻轻一动,借着地面,周围十几里的动静便都收在了耳间,分明便是炼活过的。
而随着众人如此焦急,谷内压抑弥漫,胡麻所在的房间里,却是一片诡异的安静,只有胡麻安静的盘坐在榻上,另外一个他,却从身体里探出了身子,吸取着身前血食里的血气。
身体似乎已经麻木,只是每隔盏茶功夫,便不由自主,发出一声蟾鸣,回荡在这山谷之中,帮着压制蛊意。
外面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仿佛已经焦灼。
屋子里,那几个坛子里,血气几乎已经被吸取一空,就连色泽鲜亮的血肉,也已渐渐褪去血色,变得惨白,甚至有些灰败之意,周围也再无血食可以供养。
但这个探出了身子来的“胡麻”,却似乎还觉得不够,表情空洞的脸上,竟似有了一种饿死鬼般的气质。
缓缓直起身子,左顾右盼。
渐渐的,目光忽地落在了外面,这矿上最多的黑太岁身上……
……
……
屋外,从黄昏再到深夜,从深夜,又到了凌晨,大半个晚上,已经生生熬过去了。
借了胡麻的金蟾吼保住性命的割肉工们,更不知何时才能躲过了这噩梦一般的痛苦经历,更是不知道那保命的金蟾吼,是否会忽然停下。
他们大部分人是不懂修行与道行的,只知道这些门道里的人有大本事,但他们却也听得出来,胡麻的吼声,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了,而且有了种莫名的枯竭之意。
这是因为血食开始跟不上趟,而且即将完成入府,气血回填,形成的假象,可他们却不知道。
只以为屋里那只与金蚕斗法的蛤蟆终于要撑不住了,一个个又惊又恐,脸上甚至都露出了不知所已的恐怖表情。
“快让开!”
但也就在这时山谷之外,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奔腾之声。
众人皆不知所以,猛得抬头,却赫然发现,骑在了马背上狂奔的,赫然便是那个已经离开了半夜的老算盘,正大吼着冲了回来,而在他身上,却是一只一只,串了起来的……
……鸡?
居然真的是鸡,一只只的绑着腿,葫芦似的搭在他的双肩上,马背上,甚至他身后,还背着一个铁丝勾连的笼子,里面是一只扑扑腾腾的公鸡。
鲜红的冠子与金灿灿的翎羽,双爪粗壮,犹如鹰钩,眼睛圆瞪,看着就凶猛。
“这老东西……”
周大同等人也正担忧着,忽然见到老算盘跑了回来,却是又惊又喜,皆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他。
“快,撒开……”
老算盘冲进了谷来,便跳下了马,但他身子骨确实不行,一个趔趄,险些摔倒,可在这当头,却是顾不上只是忙忙的叫了周大同他们过来:“把这些鸡都撒开……”
“这次非向你们小堂柜收上二十颗血食丸不行,我老人家连掐带算带赶路,带花钱,才找来了这些救命的冤家呀……”
“……”
在他感觉自己吃了大亏的哀嚎之中,周大同等人虽然也有些不解,但还是急急忙忙的接过了那些鸡,一个个的松着它们腿上的草绳。
这些也不知是老算盘从哪里弄来的,又经过了多久的奔波,如今都已经是蔫蔫的,便是解开了绳子,也只是窝在了那里,晕淘淘的,一动也不动。
但也有些特殊的,一被放开,张开翅膀就乱飞,在这谷里咯咯咯的叫。
尤其是被老算盘用笼子带回来的那一只,更是刚一放开,便一下子警惕了起来,扑闪着两只翅膀,一会奔到东边,一会奔到西边,忽然倾耳一听,眼内露出了森然凶光。
竟是直奔了一个角落而去,在那里翻翻腾腾,扫得尘土飞扬,铁喙猛啄,连带着两只爪子撕挠。
不多一会,竟是叼着一只金灿灿的事物,一闪即逝,飞快的冲到了墙角里,连着啄了几下,然后咯咯叫了起来。
众人都不明所以,皆是好奇的看着,甚至都没有留意到,金蟾吼已经许久没有响起,但折磨自己的痛苦,竟然也许久没有出现了。
相反的,却是彼此脸上的金质,已经在悄然相褪。
……
……
而在此时的屋里,胡麻也忽然睁开了眼睛,深深呼了口气,气灌胸臆,入府已成。
只是口鼻之间,尽是血腥气味。